文字 / 丁燕燕
圖片鳴謝 / 倫敦泰德現代
原文刊載於「明日風尚」2010年7月號
視覺藝術包含著一種「觀看」行為。但某些情況下,「 觀看」很容易變為「視覺侵犯」。畢竟,藝術是沒有底線的,「冒犯」對於很多藝術家來說等同於「挑戰」。未經同意之下將某人的樣貌納入作品是否犯法?偷窺別人隱私的心態是否人皆有之?怎樣的拍攝手段是可容忍的?怎樣又是帶有侵犯性的?這些模糊的界線在藝術及出版史上曾多次引起爭辯,甚至是攝影、寫真、紀錄片製作上常遇到的問題。現正於倫敦泰德現代舉行的展覽「曝光 – 偷窺、監視與相機」,透過250幀攝影作品探究150年來影像與性、戰爭、社會名流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現代科技的進步促使拍攝工具變得更精密隱蔽,手機、微型鏡頭、閉路電視等,已與我們24小時相伴左右。上世紀初的攝影師可要搞盡腦汁自製小工具,這些被稱為「偵探」的相機往往偽裝成一本書、包裹,甚至被收藏在手杖、雨傘、鞋頭等。後來更出現假鏡頭及直角形鏡頭,相機對準一邊,但實際郤是在拍另一邊。美國攝影師Walker Evans 及Helen Levitt 便是用這種相機來紀錄大蕭條時期新奧爾良、密西西比州及紐約哈林的貧民生活狀態。Walker Evans後來把相機藏在大衣內來偷拍紐約市地鐵乘客,作為一般市民生活的紀錄。但基於自己的鬼祟行為及道德立場,Evans等了25年才把這批相片公開,希望時間可以沖淡當中的粗暴成份。這種立場的偷拍,可以說是為了更自然地紀錄社會精神面貌。另一種偷拍,即「狗仔報」的前身,便是19世紀末極受歡迎的Penny Pictorial「名人Snapshots」版面,大眾喜歡它因為它告訴我們,所謂的「名人」其實與你我無異。名人討厭它,不單因為暴露醜態,更多的是為那個被摘下的光環。所以我們見到Anita Ekberg的丈夫Anthony Steel把狗仔隊推倒在地上、Richard Burton 及Elizabeth Taylor被偷拍後的氣憤,Paris Hilton對著自己被拷上手銬的照片公開飲泣。
「偷窺」是主動式而非被動,因此攝影師必需透過角度安排,讓觀眾代入「偷窺者」的角色。紐約著名攝影師Weegee於1940年以紅外光拍攝在黑暗的戲院內熱吻的情侶,他那儼如上帝或Google Earth的高角度拍攝,使主角及一眾旁人被攝進鏡框而茫然不知。但有時,如馬奈「Olympia」式的「回贈」之眼,使偷窺者行徑暴露,側更具感官刺激。Gary Winogrand模仿Robert Doisneau的「巴黎之吻」系列,拍攝了「紐約之吻」,但相片中女主角驚訝的眼神及旁邊小女孩好奇而直率地瞪著鏡頭,使「偷窺者」原形畢露。日本攝影師吉行耕平 (Kohei Yoshiyuki) 的「公園」系列,則把現場偷窺者同時攝進鏡頭,從而暴露「偷窺」及「偷拍」的雙重關係。吉行以紅外感光膠片及過濾閃光燈泡拍攝入夜後情侶在東京的公園偷情的性愛場面。這輯被訿稱為「野生動物紀錄片」的作品,雖未有真正呈現任何身體私密,不能算是色情慾照,但當中的「偷窺狂」及「表現癖」混淆了主客關係。
展出的一些作品有不少是震驚國際的暴力事件紀錄,如美國內戰後的集體葬禮、甘迺迪兄弟被槍擊等,交集著一些每天發生的社會暴力,如死刑、謀殺、自殺、自焚、集體埋葬等。而戰爭照片,如著名戰地攝影師Robert Capa拍攝的一名於西班牙內戰中倒下來的士兵,或Eddie Adams拍攝於街頭被射穿頭顱的越南士兵的經典影像,就直指人類的殘暴與愚昧。但很多時,攝影師的用意與觀看者的詮釋會出現差距,就如並非所有色情照都能勾起性幻想,血腥照片亦不一定就能夠阻嚇暴力的發生。美國著名評論家Susuan Sontag在 « 旁觀他人之痛苦» 一文中指出,這些苦難場面及戰爭照片會震撼觀者,但同時叫人感到無能為力,所以一幀海灣戰爭時伊拉克士兵被活活燒死的照片在1991年引起極大的社會迴響,但卻未能阻止2003年的歷史重演,「因為戰爭,不論什麼戰爭,都似乎難以遏止,於是人們對恐怖的人禍減低反應。所謂冷感,所謂情感與道德知覺的痿痺狀態,其實充斥著憤慨與受挫的情緒。」(Sontag︰第116頁)
相機不能改變世界,但它郤不斷地說服我們︰它可以保護我們﹗於是我們有了全天候的監視網。這種無處不在的監察系統早已成為世界文學、電影、音樂的主題,從George Orwell的名句「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1984) 到Police樂隊的「Every Breath You Take ("I'll be watching you")」,或從希治閣的「 後窗」(1954)、Francis Ford Coppola的「對話」(1974) 到近期Henckel von Donnersmarck的「竊聽者」(The Lives of Others, 2006),無論願意不願意,我們都假「安全」之名,交出了私隱。最早期使用監察攝影的是警察。警察公關會告訴我們,這種現代科技如何協助警方將犯人繩之以法,但他們隻字不提的是,這個系統同時也監視著任何一個被懷疑可能對統治者構成威脅的人,例如無政府主義者、女權分子、反戰示威者、特務等。
現代監視系統的複雜程度聽上去有點像科幻片,但事實上,可能連Orwell也可會被它嚇壞。有些攝影師亦運用這些高科技攝影器材來進行偷拍,如Alair de Oliveira Gomes將遠距鏡頭裝置在健碩男人身上,以偷拍沙灘上的風光;又如Merry Alpern將偷拍鏡裝在女性更衣室內等。另一些攝影師則以傳統風景照的拍攝手法來模仿監視系統影像,對他們來說,閉路電視這種無意識、全自動化、不加篩選地吞噬任何影像的操作方式,可算是一種「侮辱」,因為連它自己也不知道它是真正的「目擊者」, 然而它拍下來的影像,有時矇矓得如抽像作品般詩意。
其它展出藝術家及攝影師還包括Guy Bourdin、Henri Cartier-Bresson、Philip Lorca DiCorcia、Robert Frank、Nan Goldin、Lee Miller、Helmut Newton、Man Ray等大師。
Exposed: Voyeurism, Surveillance and the Camera
2010年5月28日至10月3日
倫敦泰德現代
Caption:
紐約著名攝影師Weegee於1940年以紅外光拍攝在黑暗的戲院內熱吻的情侶。
Gary Winogrand模仿Robert Doisneau的「巴黎之吻」系列,拍攝了「紐約之吻」。
日本攝影師吉行耕平 (Kohei Yoshiyuki) 1970S 的「公園」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