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April 2010

Miroslav Tichý

文字 / 丁燕燕
圖文提供 / 紐約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
原文刊載於「明日風尚」2010年4月號


「…缺憾是作品的一部份,極富詩意的… 為此,你需要一部劣質相機。」
捷克藝術家Miroslav Tichý如此評價自己的攝影作品。

當你第一眼注視這些黑白照片時,你會說不出個所以。它們影像模糊,製作粗糙簡陋,不是起了角就是茶漬斑斑,有的甚至清晰地留著輕視的腳印。相片朦朧地呈現一個接一個的女性身體,背影、側身、半裸,更多的是比堅尼掩蓋不住的胴體。相片的主人似乎有「戀腿癖」,一雙雙裸露的美腿在空氣中搖晃、交叉相叠,或在陽光中放鬆地伸展著。女主角們或而獨自沉思,或而倆人細語,似乎都不為意鏡頭正對著自己。忽忽而過的掠影,連最基本的對焦、感光也談不上。如此草率破爛的陳年相片,就連業餘攝影師也不屑一顧,如今郤莊嚴地掛在紐約ICP (國際攝影藝術中心)美術館的牆上。

然而,當「她們」連群結隊地接踵而來,一百個神態,一百種美感,不加修飾地溢滿紙張,那濃得化不開的女人味直叫你屏息。這就是Tichý所創造的世界。這位對一切置之漠然的潦倒藝術家,不講究技法完美,更不追求藝術成就,他只用雙眼捕捉住他所理解的真實世界,那裡永遠矇矓不清,叫人迷失,郤充滿短暫的愉悅。影像所流露的不經意的性感,加上攝影師的偷拍手法,使它們自然而然地與「偷窺」劃上等號。但某些相片郤告訴我們,它們批判的是「監視」而非「色情」,它們叫人聯想起的,是前共產國家捷克斯拉夫的政治氛圍而非「性」。在這裡,偷拍者與其偷拍對象似有同病相憐之感。

1926年出生的Miroslav Tichý (發音 Tee-Kee),二戰後於布拉格美術學院修讀繪畫,年輕曾以德國表現主義風格加上馬蒂斯式裸女作品於藝術圈內嶄露頭角,但一連串的政治整肅及精神崩潰,使他斷送了大好前程。最嚴重的一次是1957年的布拉格年展,他的作品因政治敏感而被拒展出。之後的四十年內,Tichý再沒參加任何展出。政治不妥協加上精神病記錄,使Tichý不斷受到騷擾和迫害,被關進精神病院多年,工作室也於1972年被沒收。

Tichý因流落街頭而更激發創意。他每天帶著自製的相機在生活的小鎮Kyjov(捷克南部)流連,他尤其鍾情於游泳池、公車站、教堂前的小廣場、學校的停車場及沙灘、叢林等地點,遠距離觀察女人的活動。這些活生生的女性,填補了多年來被「清理」的裸體模特兒。雖然他行蹤古怪,衣衫襤褸,但大家似乎都習慣了他的存在,很放心地任由他在周遭遊走。就如某些照片中女主角直率的表情︰「你看,那糟老頭又來了。」的確,大部份人都不相信他的「相機」裡有菲菻,甚至不認為那是一部能拍出照片的相機。他的相機是世上最原始、最簡陋的攝影器材,零件都是從垃圾場找來的 -- 鞋盒、厠紙筒、拆下來的褲頭橡筋、膠紙、啤酒蓋等,鏡頭是用沙紙、牙膏及煙灰抛磨過的塑膠玻璃,需要長鏡時,就套上拾回來的望遠鏡。相片沖晒亦是山寨式,從藥房買來的藥水加上拾回來的廢卡紙。他每天有三捲菲菻的限額,就如在進行個人版的監視行動般,把Kyjov的女性攝進照片中。但他從不為相片作記錄,大部份照片只能概括地寫上「Kyjov, 1960s - 1980s」。

Tichý孤單地渡過了六十個年頭,他孤獨地工作,以最粗暴的方法對待他的相片。相片的破爛不堪,就如藝術家本身委靡不振的精神狀態,同時反映了他對女性的蔑視。據說,Tichý 喜歡叫人把相片扔在地上踐踏。然而,他亦喜歡為個別相片手製美麗的框架,一層套一層的卡紙邊,是藝術家畫上的線條花紋,使它們儼如裝錶在奢華畫框中的古典人像油畫。有時,他還會為影像加上線條,更清晰地勾勒出人物的形態。

1981年,他的世侄Roman Buxbaum結束了多年在瑞士的流亡生活,搬到Kyjov並連絡上舊朋友。Buxbaum是一位藝術家兼精神科醫生,當他看見這些相片正被用來墊啤酒瓶、燒「相」取暖時,他立即負起拯救作品的當急任務。在Buxbaum的幫助下,Tichy Ocean Foundation於2004年成立,致力保護及推廣Tichý的作品。同年,Tichý要將80歲時,著名策展人Harald Szeemann看到了Tichý的作品,並把它們帶到西班牙Seville雙年展中,2005年在法國艾爾國際攝影展中獲得「最佳新人奬」。自此,Tichý的作品極速進駐世界各地重點美術館及畫廊,包括2008年巴黎龐畢度中心舉行的大型回顧展。

Tichý對自己今天的成就毫無興趣,亦從不出席或參與展覽活動。他的一生好像都活在藝術世界以外,但細看他的作品,我們會發現他的私人世界與當代國際藝壇其實很接近。他與歐美多地的藝術潮流擁有類近的美學觀點,如德國藝術家Gerhard Richter的矇矓美、美國藝術家Richard Prince的小報名人偷拍相片,如若把他的作品放置在冷戰時期的政治氣氛中,其政治顛覆意味及對政治宣傳的嘲諷,又剛好成就了當時的政治波普風格。

今天,當我們在嶄新的美術館空間看到這些作品時,不忘想像一下它們原來是如何在那骯髒簡陋的小穴裡陪伴某個被遺忘的老頭渡過了五十載。

Miroslav Tichý
展期至5月9日
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
1133 Avenue of the Americas at 43rd Street

Caption:
Pic 1: Roman Buxbaum, Miroslav Tichý, 1987, © Roman Buxbaum

Pic 2 - 4: Miroslav Tichý, Untitled, n.d.© Foundation Tichy Ocean

15 April 2010

Erwin Wurm

文字 / 丁燕燕
圖文提供 / 德國波恩Kunstmuseum
原文刊載於「明日風尚」2010年4月號


1954年出生,以「一分鐘雕塑」聞名的奧地利藝術家Erwin Wurm現正於德國波恩美術館作小型回顧展,誓把雕塑的定義推闊一層。Wurm的作品常帶著挖苦式的smart幽默,而他的獨特創意及表現手法又令人拍案叫絕,例如「如何成為政治不正確」及「一分鐘雕塑」等系列,均以「抄小路」式的直接快速,來告訴我們,雕塑是短暂的、自然發生的,它的形象只能記錄下來。

Erwin Wurm曾表示「我對時代精神(Zeitgeist)這個議題感到非常有興趣,所有在我生活周遭的材料都是有用的,因為這些都圍繞著當代社會。我的作品代表了所有人類,不管是物質、心靈甚至是政治。而且這些概念我希望越多人了解越好,而不只是精英式的。」但他認為,就算是討論重要議題都不必要那麼嚴肅,這些挖苦式的幽默會讓生活更加有趣。如在House Attack及Fat Car系列中,Wurm以發胖象徵現代財富,實質上是對自我慾望膨脹的解釋,來諷刺現代人對華貴的追求及中產階級自我滿足的社會現況。


Erwin Wurm
Kunstmuseum Bonn
展期至6月6日止

Caption:
Image 1: Erwin Wurm, 'Freud's Rectification', 2004, C-print
Image 2: Erwin Wurm, Hamlet Untitled, 2007
Image 3: Erwin Wurm, Renault 25/1991

12 April 2010

城郊有機互助

文字 / 丁燕燕
攝影 / 謝浩然
原文刊載於「明日風尚」2010年4月號

逢星期二的下班時候,Clement及Vanessa便會來到巴黎十二區的一條偏僻小街,從一社團書店裡携著一籃籃沾有泥土的蔬果及奶品回家。這是農夫Jean Pacheco及Jean-Jacques Boudin每星期為他們親手準備的有機食物,即日新鮮收割,由巴黎近郊的農場運至他們家附近。今日每人獲派260克雜菜莎拉、1公斤紅蘿蔔、1公斤蕃薯、兩大把櫻桃蘿蔔及約4公升蘋果汁。

Clement和其他五十多個同區居民同屬志願團體AMAP (Associations pour le maintien d'une agriculture paysanne 即「有機農作農夫支持協會」)的屬會Trignon de Nation成員,協會的宗旨是透過穏定農民的收入以支持有機耕種,由各社區的居民自願發起,與一位近郊的個體農場長期合作,每位參加者以一年制合約預繳每星期二十歐元的食品價格,換取十公斤的蔬果。他們有權參與選擇蔬果品種及類型,確保食品的多樣化,同時避免農田受害蟲侵擊。但遇有天災時,他們亦要與農夫共渡時艱,像上星期天遇有颱風,星期二獲派發的蔬果種類及份量便會受影響。農夫方面,他要定期定量為參加者提供健康、新鮮的食物。這種農夫與消費者的直接交易,減去了中間人的利潤,加上參加者自願組織,每人輪流負責分配食品及行政工作,交易地點為社區借出,固價格比一般超市低。同時,農場生產的所有食品,必定在最新鮮的時候全數售出,減低了浪費及虧蝕的可能性。而農夫在有人共同承擔風險下,安心以更環保、更安全的方法耕種土地。

AMAP在概念上極富社會主義色彩,但它的誕生及運作地區均是資本主義國家,例如,傳說中的發源地是日本。它在日本稱為「Teikei」,即「提携」的意思,於1965年由一群家庭主婦發起,反對大規模耕作中濫用化學物料危害家人健康,最高峰時,日本每四個家庭,便有一個隶屬Teikei。現時,在歐、美多個國家均有Teikei的影子,大家以不同的名稱成立,但宗旨、組織方式不變。目前,在大巴黎便有120個AMAP小組。所有的民族都各自起源於一條河,塞納河作為法國的搖籃,數千年來長流不息,肥沃的土地便未因城市擴充而全面摧毁或污染。相反,隨著人們對大自然及土地保育的意識日深而得到珍惜與支持。「像Jean Pacheco六公頃的小型農場,便能供給四百個家庭每日所需的健康、有機食物」,Clement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