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July 2005

舞台上的艾密莉.狄金生


原文刊載於《iatc 網絡評論》二零零四年八月號
photo credit: Shakespeare's Wild Sisters

聽著陳建騏的音樂,閉上眼睛,清脆簡單的旋律把我帶到了十九世紀艾蜜莉.狄金生的花園裡。黃昏時刻,身穿白色落地衣裳的女詩人手持針線,隨著旋律的反覆與變奏,一針一針地來回縫綉著,在紙張上編織她美麗的詩句。音樂來得如此清淡幽婉,彷如進入了沉思狀態的艾蜜莉,在平靜、没有表情的臉上,肌肉隨著內心的起伏微微憻動。深邃而堅定的眼神,透露了女詩人對生命、對創作、對愛的執著。音樂變得急切亢奮,但這是清澈而瀉的流動,没有歇斯底里的嘶叫,没呼天搶地的悲鳴,從來都是平靜而優雅。在艾蜜莉低沈的嘆息聲中,是按捺不住的內心的騷動。這是我心中的艾蜜莉.狄金生,是跳脫而不苟小節的詩句中所呈現的艾蜜莉.狄金生,也是看畢莎妹的演出後我心中依舊的艾蜜莉.狄金生。

可以說,編導魏瑛娟在劇場裡所呈現的艾密莉和我想像中的頗為相似,所以看戲時並没有產生太大的陌生感。舞台被鋪成綠色草地,草地上零亂散佈著詩人的紙張和落葉。懸垂著的透明輕紗把舞台構出不同層次,彷彿是詩人不同的心理歷程,同時成為了詩人活動空間中的一幅幅保護屏,讓她徬徨時有所躲藏,孤獨時有所慰藉。這些透明的輕紗,配上演員的服飾,份外詩情畫意。四位演員各自坐在椅子上讀詩,「我為美而死 但是還未 在我的墓地裡 安息」。舞台變成四個格子,四個艾密莉各據一方,從墓地裡走出來,她要說話了。

戲中的語言密度極高,這和我想像中不喜歡交談,只把情感和想法隱藏於詩文中的艾密莉有點距離,也可能是演出的傳宣照先入為主 (照片中是一個個幽幽的、淡淡的,時而微笑時而沉思的造型),我抱著一個沉默的艾密莉的形像進入劇場。大量的詩篇吟誦,信件、日記的交替,旁白的運用以交代詩人的一生等,這可以說是編導選擇的一種表達方式,也可以說是最直接呈現詩人的內心世界的手法。我們一直逗留在詩人獨處時的花園裡,躲在某棵大樹後傾聽著詩人唸誦她自己剛寫下來的詩和日記。

詩篇的直接運用,也是魏瑛娟不加修飾、不加個人論述的舞台呈現(當然,演出的剪裁取捨也是編導的一種個人論述)。「就讓艾密莉.狄金生直接站出來說話吧」,這或許是魏瑛娟心想的東西。基於艾密莉迷一樣的封閉式生活狀態,可以參照、追溯的文獻極少,她成為了一個任人揣測闡釋的人物,就如她一身的白衣,任人潑上他/她喜歡的顏色。有人說她是女性主義先驅,有人說她是瘋子,有人說她是個神經質的女人,有人說她是同性戀,因為愛上了自己的嫂子而羞愧隱居。有人說她終身不嫁,留在家裡打理家務,在當時是正常不過的事。也有人說因為她父親只吃她做的麵包,所以她留在家裡。我更願意相信,她只是在作為一個家庭主婦與詩人之間,選擇了後者。記得前幾天跟魏瑛娟談話,她說在創作這個劇時,她想到尼采的一句話︰「我們是什麼,我們就看到什麼。我們看到什麼,我們就是什麼。」她樂於讓舞台上的演員敍述她們心中的艾密莉,也樂於看到觀眾們帶著自己心中的艾密莉離開劇場。

記得魏瑛娟在《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中,摒棄了語言的運用,以投射的文字及形體作為表現方式。我在想,如果這次演出不完全使用朗讀,而用文字代替其中的某些部份,效果又會如何?猜想,對一些普通話一般的香港觀眾來講,要跟上這樣長的朗讀演出,應該會很累吧。當然,劇場是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地方,舞台的表達方式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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