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November 2009

嚴培明 – 專訪

InitiArt Magazine

嚴培明,中國最有才華的油畫家之一,以一系列黑色碳熏質感人物肖像享譽藝術界。八十年代他遠赴歐洲,現定居第戎。嚴培明畫藝獨特,筆觸鋒利而細微,遠觀如同一氣呵成。他的作品通常尺寸巨大,黑白構圖中凸現紋理細膩的質感。今天,我們與嚴培明閒話家常,當然還有藝術。



丁 – 丁燕燕 (Initiart Magazine)
嚴 – 嚴培明


丁︰你在巴黎和Dijon 的兩個畫室是怎樣運作的?

嚴︰巴黎的畫室現在很少去,我還是比較喜歡在這裡工作,這個畫室已十三年了,很安靜。藝術家的工作一定會跟他的環境而有所改變。

丁︰Dijon這個地方感覺如何?

嚴︰很多藝術家都住在巴黎,我這人比較安靜,不需要住在羅浮宮或龐畢度隔壁,我覺得這裡挺好的。

丁︰這裡畢竟是藝術外圍,不會很寂寞嗎?

嚴︰我這人就是個很寂寞的人,那也無所謂,整天就是跑到畫室來。有甚麼事情我也可以很快地跑到巴黎去,火車只需要一個半小時。

丁︰為什麼到Dijon?

嚴︰那時候是學生時代,剛到法國時,他們叫我到Dijon 這一家語言學校學法語,後來就在這裡的美院學美術,畢業後跟幾個同學一起租了畫室,開始安定下來,畫畫也做了些展覽。

丁︰是甚麼動力把你帶到法國來的?

嚴︰到法國就是想畫畫。那是1980年,我剛二十歲,國內也剛開放,我是第一批出來,比所有藝術家都早,而且是最年輕的一個。因為那時候在國內的環境氣候… 對於一個想學藝術的人,你會想像法國就是一個藝術殿堂,很多想像,很多期待,理論、展覽、氣候、生態等都不一樣。就像你,為什麼你要跑到法國來?就是一個冒險家的生活。

丁︰出國前已然開始畫畫了嗎?

嚴︰我高中畢業後就出來了,沒有在國內上過美院,正式的藝術教育是從法國開始的。之前都是跟大家,都是自學的。

丁︰有學過國畫嗎?

嚴︰有學過一點,出國前學了五個月。

丁︰為什麼出國前跑去學國畫呢?

嚴︰因為出國的話,對這種東西應該有點掌握。

丁︰用得著嗎?

嚴︰應該沒有。但我這幾年有開始畫了很多水彩作品,都是黑白的,很大的作品。

丁︰剛來的時候心態、感覺是怎樣?

嚴︰我們這一代人,剛出來的時候都是要靠自己養活自己,自存自力,有能力的就留下來,沒能力的,就回去。

丁︰那你是怎樣生活的?

嚴︰半工半讀,和大家一樣。在一家中餐廳打工。現在餐館還在,但老闆換了。

丁︰剛到法國時,最大的衝擊是甚麼?

嚴︰那時候一心就想上美院,拿到文憑。美院畢業後,最大的動力就是要找到一個工作室,找到了工作室,就在那裡畫畫,畫了一些畫後就找機會辦展覽。就說,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激情,都是一步步來的。

丁︰那時候接觸到的,跟在國內時的藝術認知應該很不一樣。

嚴︰我接觸的全部都是歐洲的藝術圈子,這裡也有一個藝術中心,展出很多美國、德國的藝術家,在巴黎也接觸到很多新藝術。

丁︰最好的藝術家朋友有些甚麼人?

嚴︰剛來的時候是自己一個人,到八十年代末黃永砅、楊詰蒼他們來了,就跟他們交往密切。在這以前,都是一些歐洲人。

丁︰例如呢?

嚴︰我跟Daniel Buren是很好的朋友,還有Sarkis,Bernard Frize、Olivier Mosset等都是我很好的朋友,現在大家都很忙。

丁︰三十年前大家都很在拼出頭……

嚴︰他們都已經出頭了。那時我是剛剛起步,Buren是我88年時在巴黎的l'Institut des hautes études en arts plastiques de Paris進修時的老師。

丁︰第一個展覽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發生的?

嚴︰第一個比較像樣的展覽是88年在Musée d’Art Moderne de la ville de Paris的一個群展 « Ateliers 88 »,之前都是在Dijon附近的展覽,我完全是以農村包圍城市的。哈哈哈…… 後來是91年在巴黎Anne de Villepoix 畫廊裡舉行的個展,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比較順利。中間有換過一家畫廊,叫Galerie Durand-Dessert,八十年代很有名的畫廊,後來關閉了。因為他對藝術家不感興趣,搞當代藝術家但不喜歡跟藝術家打交道的話,就不可能辦下去的。我現在合作的畫廊就只有兩家,一個是意大利畫廊,一個是美國畫廊,兩個畫廊已經夠了。以前有七、八家畫廊,很累的。現在比較安靜下來。

肖像

丁︰你是一直畫肖像的嗎?

嚴︰是,我在中國時就是開始畫肖像的,一般中國人學畫畫都是從肖像開始,素描、油畫、石膏。

丁︰選擇畫肖像是不是因為人對你來說特別有感覺?

嚴︰為藝術永遠面對著人,肖像就是一面鏡子,它會反射一些東西給我們的。我的作品求遠是以人為主的,是最基本的東西。你叫我去畫抽像畫,我是畫不來的,我對人比較感興趣。

丁︰這是一次畫畢卡索嗎?為什麼要畫畢卡索?

嚴︰對,第一次畫Picasso。畢卡索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藝術家,這也是我想開始的一個新系列,一個關於藝術家的系列。兩年前我有畫過Giacometti,也畫了一些自畫像,我也是藝術家,還有Olivier Mosset。

丁︰我跟Olivier Mosset不是太熟悉,但我記得他整天笑哈哈,這個表情我從來沒有見過。

嚴︰我畫的時候肯定會改變一下,把他憂鬱的一面畫出來。

丁︰為甚麼?

嚴︰悲哀一點比較有趣。

丁︰為什麼要挑選畢卡索的這個圖像呢?它有甚麼特別喜引你的地方?

嚴︰這是六十年代末的畢卡索,這是我看這的一些畢卡索的紀錄片,它是一本雜誌的面封,我把它放在一邊,放了幾個月,看著看著,就有感覺。

丁︰他的眼神很凌厲,嘴角又是欲言又止的。

嚴︰畢卡索是一個很狡猾的藝術家。

丁︰相對Matisse,你還是比較喜歡畢卡索?

嚴︰對,畢卡索他有一種鬥牛士的精神。Matisse 完全是很優雅,很法國,構圖、筆觸很講究,用色很鮮艷,很理智的,對比色,甚麼的。畢卡索他是不在乎這些的,他是隨心所欲,他的用色也是一畫就上去了,不講究的。

丁︰你的顏色和筆觸就是你風格上最大的特色,一看就知道是你的。

嚴︰對。因為如果你沒有自己的想法的話,你很難形成自己的東西。

丁︰接下來還會畫誰呢?

嚴︰還不知道。可能會畫自己。

丁︰畫自己有甚麼感覺?

嚴︰藝術家永遠是自戀的,自畫像也是一個永恆的主題。我想大部份畫家都畫過自己。

丁︰畫自己時有沒有一種自我审視、自我批判的精神?

嚴︰我的自畫像一般都是比較悲慘,比較沉默,也有點驕傲。

丁︰在羅浮宮的展覽為什麼要畫自己想像中的遺容?

嚴︰這個題目是「蒙那麗莎的葬禮」,蒙那麗莎是西方藝術的一個典型的肖像,我想透過她變成自己的故事。我用的是父親和兒子的關係,從藝術史的故事,我的故事,再回到人類最基本的東西。

丁︰畫自己死了後的樣子呢?

嚴︰當然這永全是想像的,故事而已。而且死亡這個主題在藝術上永遠都不會錯的,不會消失的。

丁︰那父親對你來說代表了甚麼?

嚴︰我就是想透過父親和我來代表全世界的父、子關係,就是父親看到自己的兒子死亡的悲慘故事。

丁︰那母親呢?母親看見小孩的死亡,就像聖母,Pietà聖殤在西方藝術傳統裡也是一個很最重要的主題。

嚴︰聖母明年就會畫,明年有個展覽會畫聖母。

丁︰你有沒有畫過你母親?

嚴︰從來沒有。

丁︰為什麼?

嚴︰還不是時候吧。明年可能會開始畫母親。

丁︰除了蒙那麗莎外,你好像沒有畫過女人。

嚴︰有是有,不多。

丁︰會畫女藝術家嗎?

嚴︰可能會吧。

丁︰「葬禮」代表的過去,還是回到根源、回到起點?

嚴︰「葬禮」就是把蒙那麗莎埋葬了,因為她永遠是一個謎,就是死亡一樣,同是一個謎。有這麼多的人畫過蒙那麗莎,但都不是都蒙那麗莎展示在一起的,我是第一個在羅浮宮裡展示我的個人版本蒙那麗莎,所以,中間有很大區別。

丁︰那就是說,你是完全因為這個展覽才構思這些作品的。

嚴︰當然。我的每一個展覽都是新的主題、新的作品。三十年來都是這樣。

丁︰有在準備甚麼展覽嗎?

嚴︰在北京的尤倫斯藝術中心有個個展,叫「童年的風景」,十月十日就結束了。全新的作品。是北京一家醫院的小孩的肖像,他們給了我很多資料,畫在透明綢布旗子上,有三十四個孤兒,旗子立在旗竿上,還有風,在很大的場館裡隨風飄揚。

丁︰為什麼會想到用這樣的展示方式?

嚴︰這是配合空間處理,因為尤倫斯的空間很大,72米長,62米闊,十多米高,很難控制,所以想到這樣的一個方法,用一個很簡單、透明的方法,把整個尤倫斯很美的空間展示出來。

丁︰用這樣的風格畫藝術家、政治家,跟畫小孩感覺不是很不一樣嗎?

嚴︰很不一樣。我也有畫過很多小孩。每一次畫小孩,有一種感覺,就是生命的肯定,年青一代的生命。畫北京的孤兒,都是被父母抛棄的小生命,很悲慘的故事。


顏色

丁︰顏色是甚麼?

嚴︰顏色…… 我以前也曾經畫過一些顏色的,但不多。大部份都是黑白的。

丁︰為什麼呢?

嚴︰因為黑白的比較有一個自己的天地,藝術家永遠都是找尋自己的一片天地吧。黑白比較適合我的繪畫語言。人比較簡單、直接,也更真實一點。

丁︰比較接近你想表逹的情緒。

嚴︰對。

丁︰畫人像,人物的真實性比較重要,然後顏色方面的處理就可以比較簡化、抽像嗎?

嚴︰我是對簡化的東西感興趣,因為畫肖像時,除消顏色就完全變成另一樣東西,跟現實有點脫離。

丁︰你看到的世界不會是黑白的吧?

嚴︰沒有,我還沒有色盲。哈﹗

丁︰以前曾經畫過一些紅、白的作品,為什麼要用紅色而不用其他的?

嚴︰因為紅色比較強烈,是最快走進視覺,它有危險、警惕。

丁︰那你怎樣看「繪畫已經死亡」的這個說法呢?

嚴︰我想也不可能吧。因為,每個藝術家的感覺都不同,這是材料的問題。我從小就喜歡畫畫的,這是不會改變的。繪畫的誕生就是跟著人類的誕生開始,所以我認為繪畫是不可能死亡的。

丁︰你怎樣看當代藝術?

嚴︰我是很開放的,我也看很多展覽,當然攝影、錄像等都是受繪畫的影響。當代藝術五花八門,甚麼都有。以前還有甚麼流派,現在就是個人性為主,表現個人情感、興趣、媒介等。

丁︰藝術市場對你有甚麼影響?

嚴︰沒有,現在經濟危機對我本人沒有任何影響。之前也沒有,我本人對市場不太感興趣,我的生活很簡單,畫室還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就說,藝術家就要像一個藝術家。

丁︰安心地工作?

嚴︰藝術家要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東西,所需要的東西。跟市場完全是兩回事情。

丁︰有沒有估計過到目前為止,一共畫了多少作品?

嚴︰還沒有估計出來,幾百張大概有。現在的作品都有存記錄,以前的還在整理。

丁︰你記得大概是那一個時候開始擺脫了年輕藝術家的那種焦慮、不安,對自己的作品不肯定的狀態?

嚴︰我從來沒有擺脫過。我天天都在懷疑自己,思考作品,這也是個前進的動力。但當然我也是肯定自己,朝著自己的方向走。我是心情天天不好的人,比較憂鬱,我最感興趣的是人類的悲劇。

丁︰跟你的生活經驗有關嗎?

嚴︰沒甚麼吧。憂鬱比較有趣吧,我們沒有必要把故事講得美好吧,就像悲慘的電影會更刺激一點。

丁︰聽音樂嗎?

嚴︰不聽,畫室裡只有一個收音機,聽聽法國新聞。

丁︰畫畫只是一個靜思的過程。

嚴︰對。

丁︰看電影嗎?

嚴︰電影喜歡看。

丁︰特別喜歡看些甚麼電影?

嚴︰像Hitchcock,比較神秘、悲慘的電影。還有Woody Allen,他的對話很棒,很安靜,都是對話和影像。還有查別靈。

丁︰也是沒有對白。

嚴︰他的表情、技巧,他都不需要語言。在那個無聲電影時代,他要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裡,他要有能力表現聲音。

丁︰你的作品也是這樣,用沒有聲音的東西表達一種聲音。那Obama的那作品,它是表達了一種甚麼聲音?

嚴︰Obama他給世界帶來了一個很大的希望,但他也不能改變每個人的命運。他帶來一個希望而已。



嚴培明
1960年生,上海人。1981年移居法國第戎。
主要個展包括「童年的風景」(2009年、北京尤倫斯藝術中心)、「蒙那麗莎的葬禮」(2009年、巴黎羅浮宮)、「Yes」(2009年、美國三藩市)、 「嚴培明與嚴培明」(2008年、意大利Bergamo GAMeC)、「生命的記憶」(2008年、美國愛阿華州Des Moines 藝術中心)、「You maintain a sense of balance in the midst of great success」(2007年、紐約David Zwirner畫廊)、「嚴培明個展」(2007年、意大利米蘭Massimo De Carlo畫廊)、「Execution」(2006年、法國Saint-Etienne現代美術館)等。主要群展包括「畫室88」(1988年,巴黎現代藝術博物館)、運動2(1991年, 蓬皮杜藝術中心)、中國前衛藝術(1993年,柏林、鹿特丹、牛津等)、威尼斯雙年展(1995年)、里昂雙年展(1997年)、光州雙年展(2000年,韓國)、上海雙年展(2000年)、釜山雙年展(2002年,韓國)等國際大展。


圖片說明
The editor with the artist, Yan Pei-Ming, in his atelier. Photo by Alon Chan.
Portraits of Picasso and Mosset. View of artist's studio. Courtesy of the artist..
Self-portrait for Monna Lisa's Funeral in the Musee du Louvre, May 2009. Courtesy of the artist
View of exhibition, The Funeral of Monna Lisa, Musee du Louvre, 2009. Courtesy of the artist.
Exhibition view, Landscape of Childhood, 2009 UCCA.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UCCA, Beijing.
Pope (2004), oil on canvas, 280 x 240 cm. Courtesy of the artist.
Obama, 2008, oil on canvas, 98.5 x 79 in.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David Zwirner in New York. © Yan Pei-Ming, ADAGP, Paris, 2008. Photo credit: André Morin
Yan Pei Ming, in front of his black and white version of Mona Lisa in Musee du Louvre, 2009. Courtesy of the artist.

16 November 2009

事物的狀態 – 北京 / 布魯塞爾

文字 / 丁燕燕
圖片 / Palais des Beaux-Arts (BRUSSELS)提供
原文刊載於「明日風尚」2009年11月號


由中國及比利士兩位重要的當代藝術家艾未未及Luc Tuymans 共同策劃的大型展覽「事物的狀態 (The State of Things)」,於比利士藝術博物館 (Palais de Beaux-Art – Bozer) 舉行。兩位藝術家變身策展人,提出了一大堆藝術最基本的問題來考驗二十一世紀新一代藝術家。當我們不再「為藝術而藝術」時,那藝術是為甚麼效勞?難道一直以來,藝術不就是社會的縮影、寫照嗎?在今天一日千里的中國,藝術家們如何自處?如何反思藝術的社會角色與承擔?而在相對精巧小國的比利士,藝術家們又如何面對社會上的種種矛盾與衝擊?展覽希望更具體探討藝術家與藝術工業、藝術品與市場、藝術與社會等多方面的互動關係。「事物的狀態」共邀請了二十四位中國藝術家,包括楊福東、林一林、林天苗、鄭國谷、顏磊等,及二十八位比利士藝術家參與,包括Ann-Veronica Janssens、Wim Delvoye、Ana Torfs、Francis Alÿs等。

像如此大型的交流展,是繼三十年前於巴黎龐畢度中心舉行的城市雙邊展如巴黎 / 紐約 (1977) 及巴黎 / 莫斯科 (1979) 的延續篇,它具有將來式的意味,把視點放到即將成為世界藝術中心的北京和歐洲來。同時,也是再一次反思大型國際展覽的多種可能性和藝術功能。展覽將2010年移師中國展出。

事物的狀態 – 北京 / 布魯塞爾
布魯塞爾Palais des Beaux-Arts
2009年10月18日 – 2010年1月10日

8 November 2009

John Baldessari – Pure Beauty

文字/ 丁燕燕
圖片 / 由Tate Modern提供
原文刊登於「明日風尚」2009年11月號

今年六月於威尼斯雙年展獲頒發「終身成就大奬」的John Baldessari在倫敦泰德現代美術館的個人回顧展又開幕。雖然這不是78歲的Baldessari的首次回顧展,但絕對是最尊貴的一次,因為它將會巡迴至巴塞隆納、紐約大都會美術館,最後再移師家鄉洛杉磯美術館展出。

「Pure Beauty」這個題目叫人會心微笑。由六十年代起即打正旗號「反美學」的老約翰,現在又與觀眾來一次他最愛的「文字遊戲」,擾亂視線。在一次訪問中,Baldessari說︰「藝術創作,熟能生巧。你不需要特意做漂亮、好看的東西,它自然會來的。那幹嘛還要以此為目標?」由繪畫走向以文字為創作元素的概念性作品,「反美學」就是這位藝術史上最重要的概念藝術家的基調,其一目標是反市場、反藝術商品化。如六十年代中期的經典作品「給想賣作品的藝術家的貼士」(Tips for Artists Who Want to Sell, 1960s),Baldessari為藝術市場列出一條清單,如「一般來說,色彩鮮艷的作品比色彩調單、暗淡的更有市場」等,明顯地對當年橫行市場的普普藝術及抽象表現繪畫揶揄一翻。「反美學」就是不想對市場獻媚?「套用Kierkegaard的說法,我的使命是把事情複雜化,讓所有人都感到困難。但我明白這是一個調情遊戲,就像一個女人要扮矜貴,但又不能吓怕所有人,那就沒人追了。」

概念藝術的視覺效果給人沉悶、乏味的感覺,但Baldessari的作品內容郤充滿幽默感,以文字混合影像。他的經典說法是︰「既然藝術就是溝通,那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地,以大家都能理解、明白的方法溝通?」文字和相片為什麼不能成為藝術手段?在畫布上寫字還算是繪畫嗎?七十年代時,Baldessari走得更遠。某一天,他在報紙上刊登啟示,他已把1953年至1966年創作的繪畫作品付之一炬。此後,Baldessari開始轉向錄像創作,但保留了他一貫的矛盾、弔詭風格,如「我不會再做悶人的藝術品」(I will not make any more boring Art) (1971),一個多小時的錄像中,他如被罸抄的小學生,在筆記本中一遍又一遍地抄著「I will not make any more boring Art」。

如大部份的藝術家,Baldessari討厭被貼上標籤,尤其是「加州藝術家」這一tag。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事業上,這是破壞多於建設的一道符。「當年,一個洛杉磯的藝術家要在紐約做展覽,往往會被排擠。」餅已被瓜分了,請回老家吧。當市場慢慢轉過頭來青睞Baldessari的作品時,藝術家不忘自嘲一翻,「Embed Series: Ice Cubes: U – BUY BAL DES SARI」便是其中之一,藝術家在冰塊上噴上賣畫廣告。最終,等到八十年代,當他獲得Guggenheim的藝術資助後,他的作品開始被廣泛購藏。此時,他亦開始把目光投向電影劇照,在這些現成物加上Matisse式剪貼。「我對現成影像感興趣,尤其是電影劇照中不知名的演員,因為這些電影片段是我們的集體記憶,而我可以輕易地挪用、扭曲它。」

現時,Baldessari的創作焦點是人體部位剪貼,但這次影像是從各色雜誌、廣告牌、海報等找來,「它們太漂亮,我喜歡極了。」

John Baldessari: Pure Beauty
倫敦泰德現代美術館
2009年10月13日至2010年1月10日

圖片說明︰

1. - 2 Exhibition View, John Baldessari, Pure Beauty, Tate Modern, 2009
3. John BaldessariI promise I will not make any more boring Art1971. Lithograph, composition: 22 3/8 x 29 9/16" (56.8 x 75.1 cm); sheet: 22 7/16 x 30 1/16" (57 x 76.4 cm). Publisher: The Nova Scotia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 Halifax. Printer: Nova Scotia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 Lithography Workshop, Halifax. Edition: 50. John B. Turner Fund. © 2009 John Baldessari
4
. John Baldessari Tips for Artists Who Want to Sell, 1966-68. Acrylic on canvas. 68 x 56 1/2 in. (172.7 x 143.5 cm). The Broad Art Foundation, Santa Monica / © John Baldessari
5.Exhibition View, John Baldessari, Pure Beauty, Tate Modern, 2009.

6 November 2009

巴黎 – 倫敦 綠色單車徑

文字 及攝影 / 丁燕燕
原文刊載於「明日風尚」2009年12月號


一條連接巴黎與倫敦的綠色單車徑將於2012年初步落成。這條全程350公里的路線,將由倫敦開始,經過East Sussex、Redhill, Crawley, Heathfield, Newhaven等,然後由Transmanche 渡輪渡過英倫海峽,到達法國國境的Dieppe。法國部份則包括Neufchâtel-en- Bray, Forges-les-Eaux 及 Gournay-en-Bray, 經過Gisors、Gasny 及Cergy-Pontoise 進入巴黎。沿途名勝包括法國Pays de Bray的小山谷、英國Kent的懸崖及無數的歷史古蹟、古教堂、城堡等。此外,一系列的旅遊配套,如酒店、餐廳、觀光導遊、演出、生態之旅等節目,供由遊客選擇。連接機場、火車站的公共交通亦會配合發展。其實,目前已有不少單車愛好者自行發掘通往兩國的單車行路線,但繼巴黎極之成功的單車推行計劃,及倫敦效法巴黎取得成功後,兩國政府終於決定全力發展綠色單車徑,使之安全化、舒適化。

VRAOUM! 巴黎漫畫展

文字 / 丁燕燕
圖片鳴謝 / 巴黎La Maison Rouge及有關藝術家
原文刊登於香港經濟日報2009年9月30日


引言


漫畫是不是藝術?這個問題還成立嗎?數十年前,Pop Art教父Andy Warhol已宣告「Walt Disney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藝術家」。今日,在大部份歐美國家,漫畫已成為第九藝術,進駐藝術殿堂。正於巴黎Maison Rouge舉行的Vraoum!漫畫展更打正旗號,透過二百多件漫畫及當代藝術作品並列展示,說明兩者之間並沒有界限。



展出漫畫


漫畫的獨特性在於以圖像說故事,圖像本身的表述能力及感染力因而至關重要。遇上展出,策展人往往需於圖像和故事之間作出取捨。但展出空間有限,完整地呈現故事是沒有可能的,而漫畫本身就是工業複製的印刷品,展出複製品的意義亦不大。故此,是次Maison Rouge的展覽有一基本原則,即所有展出作品均為原作或手稿。策展人David Rosenberg說︰「漫畫與攝影及電影都是因科技的進步而同時興起,但有別於後者,漫畫在大量複製後依然保存著原作。」作為大眾藝術,漫畫家接受其作品在粗糙的印刷過程中的未臻完美。但當一張張手稿呈現在我們眼前時,當中線條的精準,色彩的微妙變化,空間的掌握,甚至經白油加工的淨白感,另人振奮。此時,一張漫畫手稿和素描或繪圖已不存在高低之分。

策展人David Rosenberg及Pierre Sterckx經過兩年多的研究,找來漫畫祖師Winsor McCay及Richard Outcault 分別於1906年及1916年創作的手稿,另外還有一眾漫畫大師的作品,如早期的Saint Ogan、Herriman、McManus,經典的Hergé、Franquin、Jijé、Alex Raymond、Will Eisner,及當代的Moebius、Druillet、Trondheim、Gottlib等。展出依據漫畫種類劃分,如科幻、超人英雄、西部牛仔、動物卡通、色情漫畫等。

漫畫收藏

這麼多的手稿,如何得來的?Rosenberg說︰「一直以來,大家都認為漫畫書本身即是作品,因此,往往疏忽處理原作。我記得漫畫家Franquin回憶說,作品畫好、拍好照,他們拿去印,原作就隨便扔在地上,踩踏上去就踩踏上去。」為了籌集展覽作品,兩位策展人四出拜訪收藏家,對Rosenberg來說,感覺有如芝麻開門,發現寶庫。「有一位比利士收藏家,家裡有四千多張作品,他極為慷慨地讓我們查看,並借出部份作品展覽。」漫畫手稿收藏大概始於二、三十年前,當年大家對這些作品的關注不足,作品價格很低。現在除了有能力的漫畫fans外,部份較開放的收藏家亦欣賞漫畫的藝術性,樂於購藏這些作品。Rosenberg舉例說,一張Hergé於1931年創作的《丁丁美洲歷險記》第一版封面設計,去年錄得八十萬歐羅的高價拍賣記錄,價格與一件重要的藝術品無異。

隨著科技的進步,新一代漫畫人已大量依靠數碼科技進行創作,這些手稿將變得更為罕貴。在香港這個缺乏文化保存及收藏意識的城市,要追溯漫畫原作更是難上加難。記得數年前香港藝術中心舉辦的《耐人尋味 – 老夫子回顧展》中,能找到的手稿可謂少之極少。試想老夫子這個漫畫人物,絕對應該成為香港歷史博物館的一部份。



當代藝術

Vraoum! 展覽中貫穿漫畫手稿的,是受其影響或啟發的當代藝術作品,普普藝術家如Roy Lichtenstein、Eduard Paolozzi、Richard Hamilton等,後來的Keith Haring及Basquiat,以及近年的Gilles Barbier、Wim Delvoye、Alain Séchas等,他們或直接取材於漫畫,或採用漫畫的風格作為創作基調。其中最為壯觀的,是法國藝術家Gilles Barbier的大型雕塑裝置《安息所》(2002)。作品展現年邁七十的過氣超人家族被遺棄在安息所內。作品叫人觸目驚心,把最忌諱的衰老和死亡赤裸裸地暴露眼前。

Rosenberg指出,這些當代藝術作品不單把漫畫從平面帶至立體,從靜態帶至動態(如錄像、互動裝置),它們還引發讀者對符號學的反思。例如甚麼是對話泡泡?一句以文字記錄的「說話」?繪畫中的一個洞?或是純粹的一個聲音?「就像『Vraoum!』這個漫畫中的像音字,它代表速度、力量,從一點走到另一點,就像展覽的目的,有翻譯、跨界的意味。」


相對當代藝術,漫畫始終有邊緣化或孩童化的感傷。反觀香港的現象,似乎頗為獨特。部份本地獨立漫畫人與藝術界的關係密切,如智海在大眾心目中,就是一位藝術家,還記他曾把《The Writer》的手稿以裝置形式展出,讓觀眾走在其中,製造一種全新的閱讀經驗,同時把漫畫書立體化。

科技的進步、互聯網的發達、媒體的跨界,漫畫的發展無可限量。國際化、數碼化將為漫畫文化帶來全新景象。



圖片說明︰

1. Rivane Neuenschwander的大型泡泡,觀眾能否在上面加工文字?較遠︰Alain Sechas的雕塑及油畫作品 Lolita (2001)
2. Pierre La Police的現場繪畫作品Fais moi un slurp! (2009)
3. Gilles Barbier 超人家族裝置《L’hospice》(2002)
4. Philippe Mayaux以donald duck 造型繪畫的《洞》(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