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載於《藝術地圖》2006年4月1日號
無名氐 (十七世紀未至十八世紀初)
絲綢水墨
相片提供︰Mairie de Paris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某天,一位五十多歲的荷蘭收藏家走在香港荷里活道古玩鋪掏寶,隨手拿起一本印刷精美、包裝華麗的古書,書中一幀幀香豔的圖畫描繪著中國古代男女性愛生活及各種性交姿態,有大膽露骨得令人面紅耳赤的,也有嬌柔浪漫得叫人想像無限的。畫中的構圖、用色均衡而和諧,人物神情陶醉而帶羞怯。原來,「性書」也可以來得如此詩意﹗二十年後的今天,這位荷蘭人擁有全世界最大型的古中國、日本色情繪畫私人收藏,他的名字叫Ferdinand Bertholet,他收藏的正是大家忌宣於口的「古代春宮圖」。
這一批漂洋過海的春宮圖再次漂泊,南下法國巴黎的東方美術館 (Musée Cernuschi),首次大大方方地與公眾見面。展覽名為《春宮圖 – 中國色情繪畫展》 (二00六年二月三日至五月七日),挑選了百多幅具代表性的明、清作品,分類展出,介紹作品,也介紹古中國性文化。
根據國內著名古代性學家劉達臨在其著作《中國古代性文化》(人民日報出版社)中所述,春宮畫最早出現於漢孝景帝時,約公元前156 – 141年間,廣川王的兒子海陽叫人在四壁畫滿性交圖畫,漢成帝時則叫人把它畫在屏風上。由壁畫轉為捲畫,則是唐代大畫家周昉作的《春宵秘戲圖》,宋代時也出現過這種「秘戲圖」,元代較知名的春宮畫家為趙孟口。但春宮圖真正廣泛流行起來,郤是在性禁錮和性壓迫、貞節牌坊林立的明代,這可能是人性的自然反彈。明代的色情小說和雜劇盛行,很多現今保存下來的春宮圖都是這些小說的插畫。這次展覽的第一部份,便是以《金瓶梅》和《西廂記》的插畫為主線。《金瓶梅》的插畫未能考究是出自何人手筆,王實甫的《西廂記》則由晚明著名版畫家陳老蓮(名洪綬)繪製插圖,二十四幅冊頁,左頁是小說,右頁是插畫。這些小說插圖均選擇性愛場景為題,人物的姿勢、神態、心理大都刻畫得細緻而真實。背景配以大量的梅花、桃花,和有性隱喻的楊柳、牡丹、木蘭花、燕子、蝴蝶、鯉魚等,營造催春氣氛。這兩畫冊裝裱精美講究,並以紅黃綠藍黑五色套印,可說是中國傳統套色木版畫的佼佼者。
第二部份展品,則以同性性愛為主題。對於受基督教和猶太教影響極深的西方國家來說,中國早在十五世紀就以開放、大膽的方式描繪同性愛,簡直有點不可思議。野史的記載中,明代皇帝中多人好男色,如明武宗朱厚照寵幸年少英俊的官吏,曾一度封了120名俊美青年為「義子」,又常在「豹房」進行同性戀活動。繼位的明萬歷帝朱翊鈞也是一個荒淫無道的皇帝,亦是同性戀。明代的好男風並不只限於皇室,據記載,當時,把同性間的性關係稱為「外交」,把男子與妻妾的性行為稱為「內交」,仕人與仕人之間亦常有親密的「外交」關係。明代時男妓館稱為「長春院」,在京城當地相繼開設,至清代此風亦不衰。展出的部份同性性愛的春宮圖比異性愛更為露骨,並為群交圖多,當中不乏孌童。這類純為色慾而作的春宮圖將焦點集中於男根,不合比例的器官充分表現了對生殖器的崇拜心態。相對故事的插圖,這部份的同性性愛圖對人物感情和心理描繪普遍欠缺細緻,背景側寫亦偏向以粗實線條和剛陽味較重的山石以主 (如右圖)。
第三部份的春宮圖則為《偷窺》為題 (如左圖),這個偷窺的第三者可以是傭人、老爺、妻或妾等,他同時亦是作畫者和觀畫者的替身。劉達臨指出,其中最著名的是收藏於日本的《小姑窺春圖》,可能是出自唐寅。畫中一對男女隱約地在帳中尋歡,門外一個少女在偷看,還情不自禁地把手伸進自己的裙中。唐寅即點中秋香姐的那位「江南第一風流才子」唐伯虎,他仕途不得意時,以賣畫為生,並以仕女圖見長。唐伯虎所畫的女性以唐代美女的形象為本,大都壯健丰腴、圓臉、妖冶。她們還有個特點,就是「三白」,即前額一點白,鼻尖一點白,下頜一點白。如以現代女性化妝術來說,即在「T」位打光影,但這「光影」現在就成為鑒別真假唐寅畫的一個標準。可惜次展覽未能看到這位風流才子的作品。與唐伯虎同期的是仇英〈字實甫〉也是以賣畫為生。他的春宮圖有全身著衣的戀人,也有裸體相交的男女。他喜歡修長、苗條、鵝蛋臉的美女,穿長而拖地的裙衣,特別精於作宮廷場面的畫。
Bertholet收藏的這批春宮圖以精美見稱,大部份繪於華貴的絲綢之上,可見是為當時的皇親國戚、達官貴人而作。而畫作內容亦同樣取材於這些富裕家族,如背景的書齋、花園、睡房、丫環,畫中的人物穿金帶銀,衣著華麗等。然而,如前所說,中國古代春宮圖發展至明朝時,已不再是有錢人家的專利,相反,它已非常普及,當時,天津楊柳青一帶的貧家婦女也精於此道,每年春節前將春畫當作年畫在市場銷售,這就是有名的「女兒春」。春宮圖同時亦被稱為「女儿圖」、「枕邊書」或「嫁妝畫」,一般婦人都不羞於閱讀這些圖冊,如右圖中的官階夫人便大模斯樣地在書房中閱讀圖冊。若以正確的態度研究春宮圖,它還可以起性治療的作用。《肉蒲團》裡便描寫了未央生給他的妻子玉香看春宮畫,並把上面的題跋念給她聽,從而治好她的性冷感。早在漢朝張衡的《同聲歌》中便已記載以春宮圖給新娘做嫁妝,作為一种性教育工具啟示新婚夫妻的習俗,這在後世的民間也有流傳。在日本,這种習俗直到十九世紀仍然存在。
荷蘭學者高羅佩 (Dr.Robert H van Gulik,1910-1967) 在《秘戲圖考》中考証,晚明社會春宮畫冊約有八種,即《勝蓬萊》、《風流絕暢》、《花營錦陣》、《風月機關》、《鴛鴦秘譜》、《青樓景》、《繁華麗錦》、《江南消夏》,品種風格各異。它們大多產生於從隆慶到崇禎的近八十年裡,而成就最高的精品,製作於萬歷天啟的二三十年間。現在,我們則可以通過春宮畫的研究,了解古人的性風俗、性觀念、性知識、常用服飾和性生活的環境等歷史文化。
相片鳴謝︰Musée Cernuschi,Mairie de Paris
劉達臨《中國古代性文化》(人民日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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