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於十月一日晚上8時)
這沉悶的空氣使她顯得更加沉悶了。兩人對望著，一句話也沒有。他的眼神是試探式，她的眼神是等待式。
其實他心裡明白，只要他出現了，人來了，就可以了，說些甚麼並不重要。但不說話又不行，空氣凝固著的呀﹗他的喉嚨和這空氣一樣僵。臉與臉之間也不過就有這一來尺的距離，但這空間可以承受多大的距離？沉悶的空氣無情地在這空間擴大。說些話吧﹗說些話吧﹗在她的臉變僵之前，說些話吧﹗他催促著自己。張開了的雙唇，在空氣中凝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心裡不安，盤算著下一步怎樣做好。而他那稚氣的臉卻顯得出奇的平靜和自信，他低下頭，雙手按在桌子上，下巴貼著手背，臉上帶著微笑，眼睛向上一揚，甜甜地看偷望她。此刻，他像極了一隻哈巴狗，努力地擺著尾巴，丐求著主人的寬恕。從這個角度看，她的臉顯得更圓了，豐厚的下巴不聽話地湧上來。此刻，這張臉看上去一定比他年輕。
她的眼腈一閃一閃，故意不去看他。氣都消了，就等他先開口說一句話。心裡著急，不知道這沉默還可以承載多少的溫柔？在大爆炸發生之前，不要讓誤會擴大。不是嗎？知道他正看著自己，她就更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說話呀﹗她心裡喊著，說話呀﹗我要瘋了﹗
拿起那被磨平了牙的餐刀，吃個橘子轉移注意力。你這小子，心裡賣的是甚麼葫蘆？難道要等到大家都沒了牙你才有點出息？掉了牙的刀鋒狠勁地在平滑的橘子皮上磨著，磨一下，滑一下，掉一下。橘子皮還是完整無缺的橘子皮。這掉了牙的刀如你，一點傷害力也沒有。沒有野心，沒有大志，等於沒有出息。但你看，他不會傷害你呀﹗而你就是那橘子，不停地要證明他的一無是處，連割掉一塊橘子皮的能力也沒有。誰才是殘忍？橘子的暴力，在於拒絕被切開，這是一種被動的、反抗式的暴力。原來，拒絕被愛，拒絕信任一個人，也可以來得如此暴力，如此具傷害力。
她開始生氣了，更加使勁地刮著橘子皮，生誰的氣呢我？他的手伸了過來，試圖接過她的刀子和橘子。但她的刀狠狠地前拉後扯著，找不著空間介入呀﹗她終於等了下來，冷冷地看著他，他安靜地取過橘子和刀，專心一致地切起橘子來。慢慢地把第一塊小皮切下來，然後第二塊、第三塊…… 把切好的橘子交給她。她小孩氣地抿一抿嘴，接過橘子，撕開了一片給他，他輕輕一笑，接過了橘子，也接過了她的手。
「這愚蠢的男人還是有些用。」她心裡想。
「這掉了牙的刀子還是有些用。」他心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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